丑陋de名字
◎闫景社 一
张狗蛋自从懂事起就不太喜欢自己的名字，也不希望别人叫自己的名字，一直老想着拥有另外一个好听的名字。终于，在他十岁那年的国庆节假期的一天，他把自己关在家中那个十平米的房间里，着手实现他的改名梦想。
那几天里，小王庄除了外出打工不能赶回家的乡下人，剩下的所有指望土地过日子的父老乡亲们正忙着收秋，不分男女老少，拉车的拉车，牵牛的牵牛，拿家什的拿家什，一个个地前边赶，后边追，忙活着把地里的玉米、花生、红薯装满拖拉机和牛车，趁着好天气一趟趟地往家里运。
每家每户的院子里很快就堆满了来不及收拾的农作物，它们正散发出一股股沁人心脾的清香，这是以土地为生的农村人最喜欢最熟悉的丰收的味道。而手头快的人家墙头上已经挂上了一部分金灿灿的玉米，棒子上新鲜的玉米粒排列整齐地曝露在阳光下，明晃晃地闪烁着人的眼睛。而一串串的红辣椒和编织成排的大蒜头早已挂在屋檐下的墙上，占据了有利的好位置，它们逐渐风干后变成了一件件精美的艺术品。张狗蛋的爹每天都会从上面随意拽下一些放进嘴里，一边“咔叭咔叭”地嚼着，一边大声嚷着:真够味儿。每次被张狗蛋看到时，他都心疼不已，小声地咕哝:泥腿子，泥腿子……一到农忙季节，从早到晚拖拉机“突突突”的声音就没停歇过，一会儿出现在村子的东头，一会儿又游荡到了村子的西头，没完没了，不知疲倦。
张狗剩一边吆喝，一边赶着他的牛往家走。当那些不听话的玉米掉在土路上时，他弯下腰把一穗穗捡拾起来，扬手丢在牛车上，不满地朝老伴嘟囔:“狗蛋这孩子懒得很，不让他学着干农活，早晚会把咱老俩累死的！”老伴儿用袖子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二张狗蛋在床边的桌子上连续趴了一个小时，稿纸上写着一些不同的名字，地上落下一个个废弃的纸团……他左手的五指深深插入乱蓬蓬的头发，不停地揪扯着，好像要从头发里捋出个好听的名字似的。
不知什么时候起，有几根活着的头发已被他亲手击毙。看到那些尸体斜躺在胳膊肘处的衣服上，他心里闪过一丝心疼。它们经风一吹便挪到了作业本上，最后随着从鼻孔喷出的气流掉落在腿上，转眼的功夫没有了踪迹。这时，小方格的纸上总算爬上了一些字迹，它们一个个歪歪扭扭地排着队。他拿着笔的右手悬在了半空，有时对准不满意的名字指指点点，有时口中不住地絮絮叨叨。
张狗剩把牛车赶进院子，看到石桌上的一碗凉茶，急不可耐地走上前去，两手用力抓起碗，后仰脖“咚咚咚”一口气灌下肚子，顿时来了精神。他先是定了定神，用长满老茧的大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撇开外八字形的大脚站定，然后对着屋子大声喊:狗蛋，快出来帮忙，你爹妈可只有一条命啊！
“叫什么叫？连一个中听的名字都不会起，你是怎么当爹的？”一句充满怨气的话早在多年前已经形成，此时正从屋里迅速穿过窗户玻璃跑到了外面。
“怎么着，你小子还不愿意？”当爹的声音提高了一倍，话里挟裹着一股火药味。
“不愿意！在娘胎里都不愿意！”儿子的话就像一颗颗尖锐的子弹向他老子射去。
张狗剩一下子就被激怒了。他对准儿子的房门“咣”的就是一脚，房门应声就被打开，接着他冲了进去。张狗蛋傻傻地站在原地，眼看着他爹怒气冲冲地向他奔了过来……
突然，他感觉头部被一记重拳击中，身子一下子歪倒在床上，一股钻心的疼痛立刻从头发根部钻出头皮，沿着头顶向全身扩散，他下意识地用右手捂住了头，一个鸡蛋大小的血包立刻鼓了起来。张狗蛋的整个手臂也被那种巨疼感染着，他先是咬着牙，可怜巴巴地眯了一会儿眼睛，然后他扭头用两眼瞪着眼前正在发威的父亲。
听见动静后，狗蛋妈连喊带跑地跟了进来，一把抱住了老伴，呜呜地哭着说:“打吧，你打吧，把我们娘俩都打死算了，我早就受够了！你这个没有人情味儿的老家伙。”
随着老伴不停的哭喊声，张狗剩结实的两手慢慢地松弛了下来，黝黑黝黑的老脸上闪过几丝悔意。他长长地出了一囗气，看了看怯愣愣的儿子，又看了看老伴，说:“爹没上过几天学，只是个农民，除了会种地，字都写不好，哪会起一个好名字？你哥和你姐的名字也是我起的，他们可没有反对我！”
“爹，那是他们不敢顶撞你，张大牛和张大妞这样的名字真的很土，土得直掉碴。出门打工，别人一听就马上知道是乡下人，容易受人家气。”狗蛋嗫嚅的说。张狗剩嘿嘿一笑，“我总比村西头的老王强吧，他给他的小儿子起了个名字叫王八。你们瞧瞧，老王头比我还没有文化，连村支书都这么说。”
狗蛋放下酸麻的右手，换上了左手，重新捂住了头。狗蛋妈赶紧过去，掰开儿子的手，对着起包的地方一边轻轻地吹气，一边说，不疼，不疼。三
她告诉儿子，他们老张家从祖辈起就开始给孩子们起带有“狗呀牛呀羊呀”的名字，他们说与干活的家畜们生活在一起久了就会产生感情，他们说叫那样的名字听起来会感到亲切踏实，还说最重要的是带有动物名字的娃儿好记好养活。
“你爹一岁那年得过一场大病，当时烧得口吐白沬，浑身抽抽。村里的郎中号过了脉，翻过了眼皮，劝你爷爷说，‘快送到城里的医院吧，晚了怕是没命了’。你爷爷一听，赶紧背上你爹，让你奶奶带上家里那条去过县城的狗，急匆匆朝村外跑。一路上，狗在前面跑，他们就在后面追，半天赶了五十里地，最后终于赶到了医院。医生说如果再晚一点儿，人就没命了。直到三天三夜后，你爹才被救活过来。”
狗蛋娘一口气说完后，先喘了喘气，缓了一缓，紧接着又叹气道:“可怜的那条老狗呀，又累又饿，到家就不行了。你爷爷说你爹的命是狗给的，就给他起了狗剩这个名字……这些事都是你奶奶后来亲口告诉我的。”
狗蛋听了，眨了眨眼，笑着对娘说:“我要为狗好好活着，为你和我爹活着。我和我爹的名字写在一起，别人还以为是亲兄弟呢！”
张狗剩哈哈大笑起来，他摸了摸儿子受过伤的头，说:“不喜欢，就自己再改一个名字吧。”他慢腾腾地从屋里走了出去，点上一支香烟，刁在嘴上，“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不一会儿功夫，他抽完了烟，向两个手心“噗噗”啐了两口带有浓重香烟味的唾沫，便开始从车上往地下扒拉起玉米。狗蛋妈看到狗蛋的床上堆满了玩具、书本、作业、脏衣服、烂袜子，便慢慢地整理了起来，打趣地对儿子说:“这个屋子被你弄得像个狗窝，你爹给你起狗蛋的名字没有错。”
张狗蛋的快乐在他的童年里生长出了两部分：一部分来自家庭。在家里他是最小的孩子，累活脏话常常由张大牛和张大妞包揽，他娘总担心他干活儿多了个子长不高，分派给他的只是些轻活儿，让他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玩耍，玩耍中他体验到了一个少年该有的快乐，甚至连惹出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儿也会让他兴奋好几天。他的印象里，家就是甜蜜蜜的，是他幸福的城堡；另一部分来自学校。这部分快乐时隐时现，确定中又存在着不确定。学习总能带给他快乐，某一天他认识了新生字，某一天数学考了一百分，某一天作文被评为优秀，或者又在新的某一天老师让他在黑板报上书写工整的粉笔字，由他大声领读课文……
狗蛋这个名字所引起的不快乐只是占据了他整个小学时光里的一小部分，这一部分所占比例的多少有时由那些调皮的同学们决定，有时由他本人决定，心情好的时候，所有的不愉快又可以忽略不计。四
听说狗蛋要改换名字，王八急急忙忙地找到他，央求着让他的好伙伴把他的名字也一起改了。
王八是狗蛋的发小，还是同班同学，就好像一个人是另一个人的影子。他们光着屁股一起长大，割过草，放过羊，偷过别人家地里的红薯和花生，用弹弓打烂过刘寡妇家的玻璃窗户，编瞎话骗过老师，同时还看上了狗蛋邻居家的那个梳着两条麻花辫子的丫头片子--小花。
从一年级起，狗蛋分在哪个班，王八一定也会分在哪个班，从来没有发生过意外。三年级升四年级的时候，狗蛋的名字首先出现在四四班教室外的墙上，而王八被分配到了四五班，这让他们俩都感到非常意外。而更意外的是第二天中午时分，王八的名字再次出现在四四班教室外的黑板上，它占据了另一个名字的位置，被擦去的粉笔字迹里还能隐隐约约地分辨出他叫陈小天。陈小天留级了，王八快乐地说。这个惊喜让狗蛋和王八开始坚信他们的友谊牢不可破，俩人都是彼此生命中相互依赖的那个人。他们是出生在同一年的同一个月的同一天。那一年是闰五月，狗蛋生在前五月，王八生在后五月。王八说两人一样大。狗蛋说不一样，如果一样了就是双胞胎，双胞胎也会有先有后，何况他们俩还是两个娘两个爹生的孩子，一个住在村东头，另一个住在村西头。王八说不过狗蛋，最后做了小弟，狗蛋做了大哥。“这可不行，我的名字还没想好呢！”狗蛋瞥了一眼他的小伙伴，撅着嘴说。
“我不急，等有空的时候，你就给想一个。”小伙伴开始讨好他。
他俩以前不止一次地讨论过他们的名字，王八说狗蛋的名字不好听，狗蛋有骂人的意思，还说狗蛋就是狗后腿中间的两个小圆蛋蛋，如果和别人争辩，都会让人不好意思还口。他还建议，狗蛋后面多加个“儿”字就不会一样了，“张狗蛋儿”听起来更像个日本名字，文雅多了，舒服多了。
当狗蛋说王八的名字更难听时，王八向他的哥们诉起了苦，他说他们王家是村里的第一大姓，王家人多，他在小一辈儿中正好排行老八，他爹就给他起了王八这个名字。五
张狗蛋和王八这两个名字，在小王庄小学为他们带来了不少的烦恼。一年级新学年开始的一天，有个调皮倒蛋的学生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故意把张狗蛋叫成“狗蛋”，而且还连续不断的叫个不停，语气里夹带着一股嘲笑和挑衅的意味。张狗蛋的脸在红一阵白一阵之后，终于他挥舞着他的拳头冲向前去，左右开弓。刹那间，对方的门牙被打掉了两颗，鼻子还流了鲜血。
张狗剩听说儿子惹了事，连三赶四地来到学校。一见面，他就用右手食指指着儿子的头，大声问:“为什么打人？”
张狗蛋仰头瞅着他爹那只发黄的手指，心里开始发怵，声音颤颤颤巍巍地说:“他叫我狗蛋！不停地叫我狗蛋！”
“你就是叫狗蛋，不叫你狗蛋，叫你什么？你个王八糕子！”
“爹，你可以这么叫，别人不能这么叫。”张狗剩一听，一下子火了，高高举起一只手臂准备教训儿子。
突然，旁边冒出一个声音，“叔，你为什么骂人？”
“我怎么骂人啦？”张老汉对着身边一个瘦小的男孩儿问道。
“我叫王八，不是王八糕子！”小男孩不好意思地解释着。
张狗剩一听，开始咧开嘴巴哈哈大笑起来，把空中悬着的手也慢慢放了下来。
“我认识你爹。”他说。
“真的？”
“真的！”
“村西头老王家，王大山。”
他们的话刚说完，先前那个挨打的同学也凑过来说:“叔，这不怨张狗蛋，我的两颗门牙本来要换了，一碰就会掉。”
一场风波之后，校长和老师开始禁止在同学间相互起外号，但事实却是越来越多的人有了外号，而且一个人同时可能拥有多个不同的外号，不过还是要数“狗蛋”“王八”这两个外号最响亮。
在看似平静的生活里，谁也料想不到，两个好伙伴会在某一天惹出新的事端，事先连他们本人也没有一点儿征兆，但深究原因，总与他们的名字有关。
春天到了，学校按照惯例将举办一届春季运动会。校长通过挂在大树顶端的高音喇叭发布消息后，校园里顿时热闹了起来，有的同学忙着选择适合自己的比赛项目，有的已经展开了比赛前的适应性训练，有的开始准备比赛时穿的服装和鞋子……喇叭里每天早上会准时响起熟悉的运动进行曲，课间同学们常常聚集在一起谈论着将要出现的冠军的名字，老师们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忙，但又不知道在忙着什么……校园里到处充满了朝气蓬勃的劲头和火一般的热烈气氛，感染着每一个人，他们心里都有一种像草一样愚愚欲动的感觉。
张狗蛋和王八作为五二班的代表参加了跳绳比赛，经过前几轮的残酷淘汰之后，俩人顺利地进入了最后的决赛。在全班同学的加油呐喊声中，他们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紧张状态，他们越战越勇发挥出了最好的水平。张狗蛋得了第一名，王八得了第二名。
正当他俩高兴的时候，外班有个叫贾诗文的同学走过来嘲笑他们，说他们班是个动物园，学习倒数，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站在一旁看笑话的同学叫王守法，一边不停地拍着手，一边“狗蛋，狗蛋”地叫。
王八一听，顿时气得眼晴直冒火，上牙紧紧地咬住下嘴唇，渐渐地鼻子开始抽动，僵硬的脸也跟着开始抽动……他对准个头矮小的晚辈抡起了一只胳膊，对方“啊”的一声，脸上立刻出现了一个清晰的手掌印。小个子用手捂住脸，哭着说：叔，你又打我，我告我爷去。”王八抬腿又是一脚，“滚蛋！我们王家没有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败家子。”
王守法从地上叽里骨碌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抹在了油亮亮的袖子上，委屈地说:“叔，我又没说你。”王八大眼睛一瞪，“狗蛋是我哥，你他娘的，真的会不知道？”
经过这一闹腾，学校以破坏校纪为由，宣布取消张狗蛋和王八俩人的比赛成绩，处罚他们站在领奖台一角。而贾诗文和王守法却站在了领奖台中央，得意洋洋地冲他们挤眉弄眼。台下年轻的常老师叹了口气，摇着头，失望地瞅了他们一眼，扭头向教室走去，头上的马尾有节奏的在身后左右摆动着……那一刻，这对患难兄弟已经没有一点儿胜利的喜悦和荣耀，反倒是感觉把班集体抹了黑，拖了大家的后腿，让他们特别难堪，幻想着地上会突然裂条缝，他们马上钻进去藏起来。
为了彻底解决因名字所引发的不快，张狗蛋在小学毕业前两个月的一天告诉王八，让一个住在县城的王家亲戚到新华书店买一本新华字典，他准备查遍每一个人汉字，为自己找到一个最好听的名字。
王八一听，一脸的不乐意，问:有我的份儿吗？我的名字比你的更难听，先给我挑一个好听的，要不然……他斜瞟了一眼狗蛋，又接着说:怎么样？狗蛋儿哥。
狗蛋一边递过去几张崭新的压岁钱，一边坏坏地笑着说:好事儿，哪次没有你的份儿？我答应你，骗你是小狗。“你本来就是狗嘛。”一个声音提高了嗓门。另一个也跟着提高了嗓门：“你还是王八呢！”两个少年的快乐的笑声荡漾在小王庄的上空，那个初夏的黄昏时分，每个人都惊奇地听到了。自从张狗蛋拿到了一本新华字典，就像得到了一件宝贝，一天到晚不是揣在怀里就是别在腰间，一有空就翻来翻去，时间不长，字典里的纸张便卷了起毛边。尽管他一次又一次地拿手指用力摊开并且压实，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样，这让他心疼不已。而王八看到后，撇了撇嘴，唾沬星子乱飞，说他的哥们快变成神经了。
一周后，当王八真正掀开新华字典的那一刻，他惊奇地发现有一股神奇的东西让他着迷，字里行间仿佛隐藏着无数的宝藏和不为人知的秘密，每一个不认识的字正在变成一条条路径，指引他一步步通过艰难险阻，向最后的成功慢慢靠近……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能从查字典里找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乐趣，这时，他才理解了他的好友变成“神经”的真正原因。“太神奇了，太神奇了。”他自言自语地说。
他们不知道确切从什么时候开始，查字典变成俩人日常生活中的一件大事，虽然改名字的事一直没有着落，但他们几乎同时感到自己拥有了一种超常的记忆力，有些生僻字，只用看一遍，就像生了根一样长在了他们的头脑里。他们还不知道在以后的岁月里学习《诗经》时，他们记忆深处的角落里那些长期处于休眠的陌生汉字便复活了。
另外，他们还获得了一种辨别语言情感色彩的能力。比如:在考试前，老师说“同学们要好好学习”，他们听出了老师内心的一份担忧。而在考试后同样的一句话，他们又听出了老师内心的另一份喜悦和骄傲。他们还发现每个汉字都与人发生着某种作用或者联系，就像人与人之间早晚会在某一刻相遇、相识、相知、厌恶、排斥，譬如很早以前就有人十分讨厌“狗蛋”这个名字，有人十分讨厌“王八”这个名字。
一天清晨，张狗蛋读到字典上的一个生字时突然感到自己的内心被什么东西点亮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自信油然而生。以前在他面前的一个个生字就像是一个个敌人，他要拿出全部的精力去应对，有时还会感到头疼，疲惫感会渐渐地挤进他的脑袋。而这次他连续看了30个生字后，那些字却毫无抵抗之力，乖乖地做了俘虏，它们的面貌和特点一下子被清晰地记了下来，不用在白纸上重复地写上几遍甚至几十遍。
张狗蛋对这个新发现十分惊讶，“原来早上六点后的半小时是属于我的。”他对身旁睡觉的王八说道。他的伙伴睁开了蒙眬的眼睛，向他投来了一种不解的目光，“怎么会呢？时间属于每个人。”
“属于我，只属于我一个人。”一个坚定的声音说。
“怎么会呢？”另一个疑惑的声音说。
第二天晚饭前，王八兴奋地找到哥们，发狂般地说:“我相信你了！我相信你了！”
伙伴看着王八，一脸的狐疑，说道:“太阳这是要从西边出来了啊。”
“是从西边出来了，是从西边出来了……傍晚六点后的半小时是属于我的，真是我的！我的天啊，这到底是怎么啦？”
张狗蛋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猛地跑上前去抱住了小伙伴:太好了，太好了……真是想不到啊！八
哥俩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用功了，他们常常在课余的大部分时间都呆在一起，讨论着某一个字的笔划或者意义，连走在放学的路上也是你说一句我说一句。这个时候，别的同学看到了他们，还以为俩人正在叙述昨晚大队部空地上公演的电影内容呢。
有时，晚饭后王八告诉他娘一声，说到狗蛋家做作业，晚了会睡在那里。有时，狗蛋邻居家的杨春花也会准时过来一起学习。而大人们正好充分利用多出来的一点儿闲暇时间干更多的农活，他们正暗自高兴着。
看见儿子每天蹲茅坑时，手里还拿着书看，张狗剩对老伴儿兴奋地说，儿子懂事了，把尿尿屙屎的时间都用上了，看来到城里上初中算是有希望啦。老伴儿也喜出望外，连声说：是啊，是啊……
当夏天收完麦子后，小王庄小学送走了一批毕业生，考上县城一中的同学只有五个人，他们的名字被醒目地写在校门口的一张大红纸上，帖在墙上最显眼的位置：贾诗文、王守法、张狗蛋、王八、杨春花。
常老师站在校门囗，为即将离开学校的张狗蛋和王八送行。她怀里抱着一个半岁大的孩子，十分温柔地说:“孩子们，你们俩是老师的骄傲。狗蛋儿将来会成为最有出息的孩子，王同学也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老师一直以来用这种特殊的称呼对待他们，让他们的内心暖暖的，好像总被太阳照着，他们浑身充满了力量。
那一刻，两人的眼里噙满了泪花，他们同时给常老师深深地鞠了一躬，抬起头的时候，不雅的名字开始在主人的心里闪闪发光……作者往期作品链接：
闫景社 笔名淡然，河南汝州人，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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