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对美国的投资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中国大陆在大力引进外资的同时，也积极走出去进行国际投资，其中美国就是一个重要的投资地。根据美国财政部的统计，2022年中国大陆对美国的证券投资余额为14731亿美元，在日本、英国、开曼群岛、卢森堡和加拿大之后，是第六大对美证券投资经济体。根据美国经济分析局的统计数据，到2021年末，中国大陆在美国的直接投资余额有382亿美元，在世界各经济体中排第16位。由于无法获得在美其他投资的数据，如存款、贷款等等规模较小的投资，本文难以给出中国对美投资总量的准确数据。

对若干基本问题的理解

    关于中国对美投资，有一些学术上早已解决的常识性问题，在简中媒体舆论场上不时会激起涟漪甚至波澜，也使一些读者迷惑不解。在此，作者就三个相互紧密联系的小问题罗嗦几句，以有助于问题的理解。

（一）美元的流入

中国对美投资的美元资金来自通过贸易和投资渠道的美元流入。一般而言，一个经济体通过经常项目顺差所得到的美元，永久性地归顺差经济体所有，假如把美元替换成黄金，就是通过商品与服务贸易从美国赚取了黄金，这些黄金永久地归顺差经济体所有和任意使用，而且，由于该美元或黄金可随时从外部世界交换所需的商品和劳务，如石油、粮食、飞机、好莱坞大片等等，它们也构成该经济体国民财富的一部分。

图1显示了新世纪以来美国对华贸易逆差的情况，也就是我国通过向美国出口商品和服务所赚的钱，1999年有669亿美元，最高的2018年达到3777亿美元。这些美国的贸易逆差不仅增加了我国的国民财富，而且还可以再投资美国国债、机构债、微软股票等等再赚钱，再增加财富，也难怪商人出身的美国前总统特朗普以自己的商人思维对中国开打“毛衣战”（贸易战）。当然，也有人说，我们辛苦劳动生产出来的商品换回了一堆没用的废纸；我们辛苦赚点钱还要借给美国，帮他们解决困难。

图1美国对华商品和服务贸易逆差（百万美元）

资料来源：https://www.bea.gov/data/intl-trade-investment/international-trade-goods-and-services

而通过投资渠道流入的美元则有所不同，接受投资的经济体对其只有一定时期的使用权，该使用期的长短取决于外来投资者的投资决策，一般而言以直接投资形式流入的美元，使用期限更长。当投资者决定撤出投资时或汇出利润时，应该能够无壁垒或自由地进行。外国投资进出的自由度，也衡量着一个经济体的对外金融开放程度。

（二）美元流入的意义

两个渠道流入的美元，对于许多经济体尤其是中国这样的发展中经济体，至少具有两方面的重要意义。

对于实际经济而言，一方面，主要是对美国的贸易顺差，意味着对本土商品和劳务的巨大外部需求，直接拉动出口品领域的投资、就业，增加其收入，间接拉动相关领域的投资、就业和收入，有力促进经济增长。改革开放尤其是加入WTO以来出口充当着我国经济增长的“三驾马车”之一的事实，充分表明了对美贸易顺差对经济增长的巨大正效应。同时，美国进口企业获得比较丰厚的利润，美国消费者获得性价比相对更高的商品和服务，能达到多方共赢的效果。另一方面，来自美国的直接投资，直接增加受资经济体的投资需求。美国资本在当地设立工商企业开展经营活动，对各类资本品需求、劳动力需求增加，当地收入增加，而且还客观上增加当地市场供给规模、改善供给结构，提供多种产品、服务和管理的示范效应、刺激竞争的“鲶鱼效应”，如上海特斯拉之于中国电动轿车行业。美国资本家赚取利润的同时，也有利于当地经济发展。至于美国的对外证券投资，其效应还需更多维度的讨论。

对于货币运行而言，美元的流入同样具有重要意义，主要体现在货币发行方面。在此需要理解两点：其一，美元是全球通行的一般等价物、流通手段或交换媒介，在当今世界作为货币的被接受程度与黄金不相上下，甚至更高。使用美元可以从世界任何经济体交换到等价值的商品和劳务（在无禁止或限制出售的情况下），直接或按汇率兑换为相应经济体货币后，既使在对美国最为敌视的国家也是如此。根据作者最新的体验，7月初，在巴黎春天百货以支付的方式，100美元自动兑换成欧元，换（买）了一双打五折的皮质彪马运动鞋、一块SWATCH手表和一个鸡肉汉堡（牛肉的更贵）。至于这100美元的印制成本是1毛几还是根本就没有成本，毫无意义，凭这个价值符号确确实实就交换到了那些商品，它很有价值，根本就不是废纸！只有当世界各地的出口商向美国出口商品时都要求美国商人用黄金或其他国家的货币支付时，当本国出口商拒绝接受其他经济体进口商用美元支付货款时，国际原油、黄金等等大宗商品交易合约的标价货币都不是美元时，美元就成为废纸了。所以，在当下和可预见的未来，拥有美元，就可以在全球范围内交换到等价值的商品和劳务，或者说，拥有美元，几乎就是拥有等价值的商品和劳务。

其二，由于其世界通行的一般等价物特性，美元对于不少经济体是良好的货币发行准备或担保品。现代信用货币制度，理论上讲只以国家信用作担保即可无限制地发行现金货币。但现实中，往往需要一定的担保，或者担保流通货币的价值，或者充当现金货币发行量的控制器（根据担保品的量确定现金货币发行的量），或两者兼而有之。这种担保可以是黄金，也可以是外汇。相比较而言，外汇尤其是美元更受欢迎。香港特别行政区三大商业银行以美元为担保的港币发行机制就是一例。众多经济体的中央银行或货币当局，出于不同目的、使用不同手段获取外汇形成其外汇储备的同时，要向市场投放出等价值的现金本币，而这部分现金本币的价值就是由等值的外汇担保的，如果此外汇是美元，则可以说是以该经济体内外等值的商品和劳务为担保的。也正是部分地由于外汇储备承担着担保本币的使命，其运用必须遵循安全性第一的原则。

（三）美元流出

由于美元是与贵金属脱钩的不兑现信用货币，在当今世界存在着近乎完美的美元环流机制，即：以贸易逆差和对外投资形式从美国流出的美元，会以外国对美投资的形式以大致相同的量回流美国，弥补美国经常项目的逆差，实现其国际收支的基本平衡。而且，一个经济体，除非完全与外部隔绝，就总要直接或间接地参与到这个环流之中，直接或间接地接受美元流入，又直接或间接地将美元回流到美国。中国作为开放的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也自然处于该美元环流之中，也必然由不同的主体，出于不同的目的，通过不同的形式在美国进行投资，客观上直接将流入的美元回流美国。在没有投资失误的情况下，外国投资者能获得一定的收益，又从美国赚了钱，增加了本国的国民财富。一定意义上讲，这种环流也是一种互利共赢的机制。从现实看，我们参与进全球美元回流机制以来，经济发展蒸蒸日上，至少没有因为这一机制而遭受经济损失或挫折。

对美证券投资

中国对美投资的绝大部分是证券投资。如图2所示，1994年到2010年，中国对美证券投资余额持续稳定增长，即使2008年金融危机也未能打断这一趋势。2015年对美证券投资额达到迄今最高的18440亿美元，之后出现一定程度的萎缩。

中国对美证券投资的突出特点是债务证券投资处于绝对主导地位。2007年以前，对美权益证券投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1994年的余额为1亿多美元，2006年所持有的市值也仅有38亿美元，2007年6月，中国证监会颁布了《合格境内机构投资者境外证券投资管理试行办法》，正式实施合格境内机构投资者（QDII）制度，打开了一条向美国股市投资的合法通道，当年对美权益证券投资就激增到285亿美元，2008年更是达到995亿美元，凸显了合格境内机构投资者在对美权益证券投资中的重要性。到2022年，对美权益证券投资市值已经达到2730亿美元。

截至2023年6月30日，监管机构已批准银行类、证券类、保险类和信托类合格境内机构投资者182个，累计批准投资额度1627.89亿美元。银行类中，额度最高的汇丰银行（中国）和花旗银行（中国）的批准额度分别为46.1亿和35亿美元；证券类中额度最高的易方达基金管理公司和华夏基金管理公司的批准额度分别为75.6亿和65.6亿美元。嘉实基金管理公司旗下的嘉实美国成长型股票基金，是契约型开放式股票投资基金，按2023年6月30日报告日的汇率计算，基金净资产17120万美元。其中股票投资占净资产的86.30%，主要投资于美国大盘成长型股票，美籍华人基金经理负责管理，投资行业主要为信息技术（2023年第二季度占基金净资产的42.90%）、非必需消费品（14.61%）、通信服务（9.50%），建仓股票主要有苹果公司、微软公司、英伟达公司、阿尔法公司、亚马逊公司和特斯拉等，其中苹果和微软股票都占基金净资产的10%以上。该基金也有少量基金份额投资，基本为ETF份额，占净资产的2.80%。

资料来源：https://ticdata.treasury.gov/resource-center/data-chart-center/tic/Documents/shlhistdat.html.

中国对美证券投资中债务证券投资处于绝对主导地位，原因就在于中国庞大的外汇储备，外汇储备管理要遵循安全性、流动性与收益性的原则。安全性与流动性是第一位的，决定了它必需主要以货币发行经济体的国债或其他优质债券形式存在。之所以有庞大规模的外汇储备，则是因为中国的外汇管理制度，而这种外汇管理制度则根植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基本特点。如图3所示，2010年前，中国对美债务证券投资余额的规模受中国外汇储备规模驱动，但是在2014年外汇储备达到峰值38430亿美元之前，就开始减少与增长停滞。可以看出当局比较早就已经着手外汇储备结构调整优化的努力。

图3中国的外汇储备与对美债务证券投资余额（百万美元）

中国对美的债务证券投资，主要由于绝大部分投资资金的性质，基本上由美国国债和“两房”债券为主的美国机构债构成（见图4）。美国的机构债收益高于美国国债，同时有美国政府的隐性信用担保和财政支持，市场规模庞大，安全性和流动性与国债相当，有“银边债券”之称，因此在2010年以前中国对美的债券投资组合中机构债的比例相当高，也反映出外汇储备管理机构绝非毫无作为，而是比较早地就在既有框架下、在勉力保证安全性与流动性前提下提高外汇储备收益性。2008年次贷危机中，“两房”都爆出了比较大的问题，虽然其并未破产或对债券违约，我国外汇储备中有数千亿美元美国机构债这个事实，当时还是在舆论场上引起了波澜，也是出于安全性考虑，自2010年开始就逐步减少机构债的持有，2022年时有2442亿美元，最多的2008年时有5271亿美元。当然，自2011年后，美国国债的持有量也在减少，最高的2011年持有13024亿美元，2022年仅持有9355亿美元。

除了外汇储备，还有一定数量的非外储资金投资于美国的债务证券，包括合格境内机构投资者。如华安基金管理公司旗下的华安全球美元票息债券型证券投资基金，债券占基金净资产的80%以上，按报告日汇率计算为1954万美元。2023年第二季度占基金净资产比例最高的前5名债券都是美国国债。根据其组合中有一定比例信用评级为BBB到BBB-的债券，应该还持有优质公司债券。

资料来源：同图2。

对美直接投资

中国对美国的直接投资规模比较小，美国方面有统计的2002年仅仅3.85亿美元，2014年才突破百亿美元，到2022年也不过286.59亿美元。对美直接投资中，比较知名的案例有，联想收购IBM笔记本事业部，将ThinkPad品牌收入旗下，曹德旺的福耀玻璃在美国投资设厂，中投公司投资黑石、摩根斯坦利，工商银行收购东亚银行等。至于中国对美直接投资的规模很小的原因，可以了解相关的对外直接投资理论，如垄断优势论、市场内部化论、产品生命周期论以及比较优势论等等，客观地结合现实，也就不难得出合理的解释。

根据以上关于中国对美投资的描述，可以总结出中国对美投资的基本特征是：债务证券投资规模庞大，权益证券投资规模有限，直接投资规模较小。与之前文章介绍的美国对华投资的特点（权益证券投资和直接投资规模大，债务证券投资规模小）反差较大。不过，这种情况并非中国独有，全球整体与绝大多数经济体的对美投资结构同样是债务证券为绝对大头，美国国债的比重又在其中占比很高，权益证券次之，直接投资最少。这种格局，来自于美国是20世纪40年代以来世界上综合实力最强大的国家这个事实。中美相互投资结构上的差异，也反映着两国在实际产业与金融发展方面的差异。

编辑：吉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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